陳丹燕在《上海的金枝玉葉》裡寫到一位富家小姐———上海永安公司老闆的千金,真正的金枝玉葉,從小錦衣玉食,奴僕成群。解放後,她還在國內,在經年不息的革命裡,淪落到下鄉挖魚塘清糞桶。多年過去,物是人非,什麼都改變了,包括她雙手的形狀。但是,她竟然還要喝下午茶,家裡被一次次革命掃蕩,一貧如洗,烘焙蛋糕的電烤爐早已不見了蹤影。怎麼辦?她自己動手,用僅有的一隻鋁鍋,在煤爐上蒸蒸烤烤,在沒有溫度控制的條件下,巧手烘烤出西式蛋糕。就這樣,悠悠幾十年,她雷打不動地喝著下午茶,吃著自製蛋糕,怡然自得,渾然忘記身處逆境,悄悄地享受著劫後殘餘的幸福。
有一次她帶著女兒到北京,探望同自己一樣出身世家的同窗好友,她們都是在中西女子學校學會喝下午茶的。同窗好友告訴她,沒有吐司爐,也可以吃上吐司,說著說著,就表演了一門絕技:把麵包切片,在蜂窩煤爐上架上條條鐵絲,再把麵包片放上面,輕輕地兩面烘烤,不一會兒,便做出一片片香噴噴的麵包吐司,吃著麵包吐司的時候,大家都沒有多說什麼,彼此都明白,今後可能會有更艱難的生活等著她們。
即使艱難又如何!她們懂得用鋁鍋蒸烤出西式蛋糕,用煤爐烘焙出香噴噴的吐司,這樣的韌性和耐力,還有扛不住的苦難嗎?果然,歷盡滄桑之後。這位金枝玉葉依然溫文嫻靜,如沐春風,從來沒有大吐苦水。
世上有兩種堅強,第一種堅強是堅強在肢體皮肉上,寧死不屈式,像在渣滓洞裡的江姐和許雲峰;第二種堅強不在皮肉上,而在生活習慣裡順境逆境,泰然地堅守一種生活方式,像這位富家小姐。哪怕幸福只露出了一根線頭,她有本事將它拽出來,織成一件毛衣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