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瑣事雜憶

 高三畢業前夕,同學間流行照些二寸或一寸的黑白照片互送,以作為畢業留念。而當時我家裡的境況很是糟糕,父母為我上學沒日夜的在田里拚命勞作,然而每年除去花銷都所剩無幾,我平日裡也只能節衣縮食,即便五角錢一包的方便面也只有乾嚥唾沫的份,哪還敢奢望花幾元錢去拍照呢。看著同學們互送照片時臉上流露出的燦爛抑或酸澀的笑容,我真的是感覺非常沮喪和失落,畢業後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一面,有些人可能這一輩子也難得再謀面了。
  一天上午課間休息,教室內外一片嘈雜,我在課桌前呆呆地坐著,忽聽班主任在門外高喊了一聲,「張xx,你爸爸來看你了。」我心裡一緊:父親怎麼來了?家裡不會又出什麼亂子了吧?我家兄弟姊妹多,整天瑣事連連,每次回家母親總會一邊忙著手裡的活,一邊把家裡的大小事嘮叨個不停,讓我倍感壓抑和沉重。胡亂想著我趕緊跑了出去。
  父親遠遠地在學校大門旁邊的一顆粗大的梧桐樹下站著,眼睛眺望著這邊。我疾步走過去,父親愈發黑瘦了,頭髮幾乎全白了,在陽光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眼,滿臉皺紋交錯像梧桐樹的枯皮一樣暗淡無光,一身藍裡泛白的粗布衣服罩在身體外面顯得空蕩蕩的,腳上一雙黑布鞋,兩側鞋幫子縫線間隔的綻開了,微微張著口子。
  「爸爸,您怎麼來了?」我忐忑不安急切地問,爸爸舒展了一下眉頭,嘿嘿地笑了兩聲,扶著樹蹲了下來。爸爸年輕時很好強,做什麼事都不服輸拚命去做,到老了落了一身病,尤其是腰,站立的時間稍長便覺疼痛難忍。我忙也跟著蹲下來。「家裡沒事,我到城裡來辦點事,順便來看你一下。」父親看著我淺笑著說。哦,我這才放下心來。
  父親簡單問了幾句有關學習和生活的情況,接著瑟瑟縮縮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十元錢來,「這次來城裡,也沒帶什麼東西,除去路費剛好還剩十元錢,快畢業考試了,改善改善伙食吧。」父親緩緩說著,捏著錢遞到我面前。凝望著父親黑瘦枯枝般的手,我感到鼻子酸酸的,眼睛有些模糊,「爸爸,我不要,我還有錢呢。」我急忙說,「您身體不好,留著買點藥,或者買點其它補品吧。」我輕輕地把父親乾枯的手給推了回去。父母這些年為我讀書不知道吃了多少苦,家裡一年到頭除了過年難見幾個油星。十元錢雖不是什麼天文數字,但在家裡還是能讓父母思慮一陣子它的用場。
  父親顯得不高興了,皺了皺眉頭,嘴唇輕輕抽搐了幾下。「這是幹什麼?我用不著,我這是老毛病了,用不著整天用藥!」父親的聲音高而急促,捏著錢的手微微發抖,不由分說反手把錢塞到我的手心裡。我沒再多說,我知道父親的脾氣,我侷促不安地把錢緊緊攥在手心裡使勁揉搓著,感到嗓子眼裡有團火辣辣的東西堵塞著,我努力的控制著,讓淚水在眼眶裡不停打轉而沒有宣洩出來。
  父親雙手撐著膝蓋努力地做了起身的姿勢,我趕緊扶了一把。「你快去上課吧,我走了,自己照顧好自己。」說著,父親緩緩轉過身去,步履蹣跚地走了。我悵然地站在那裡,望著父親清瘦略顯僂佝的背影漸行漸遠,直至消失不見。
  週末回家,聽母親嘮叨:前兩天你爸感覺腰疼的厲害,進城去查查,後來,不知怎麼的一轉念就跑到你那去了,回來在村裡的診所拿了點藥,他這個人哪,就是太倔。聽著母親的嘮叨,我是既感動又羞愧:我竟然把父親看病的錢拿去拍照了。我沉默了半晌,黯然走到一邊。
  院子裡我讀小學時母親栽下的梧桐樹已經長大了,粗大的枝幹層疊交錯,越過了低矮的土坯牆在四周擴展開來,遮護住了大半個院子,枝條默默地奮爭著向天空舒展,清風拂過,枝葉搖曳,嘩然有聲,彷彿是驚歎遠處旖旎的風景,彷彿在傾訴歷經的風雨洗禮。
  歲月無聲,飛轉流逝,很多事在我們匆忙的成長中不經意間就忘卻了,再也尋覓不到絲毫蹤跡;然而,總還有很多事能跨越時空,當你在俗世紅塵中彷徨無奈傷痕纍纍時,它們總還會在心靈小憩時從記憶的深處飄來,閃動在眼前,鮮活如初。
  現在,我已工作多年,身為人父,對父母愛的理解和感動越發深刻和強烈。
  如果說,母愛是世上最廣博的愛,父愛則是世上最深沉的愛;母愛無需任何思索,便能感受到她的熾熱和磅礡,而父愛則是需要細細咀嚼,用心網過濾後才能收穫的綿而不絕的厚重的愛,而這種愛能影響你的一生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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